午后曳航

【陶叶】分手快乐番外 人到中年



当朋友圈里有超过个位数的人转发“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当养生成为饭局中的固定话题,当一个优质的健身私教成为抢手货,就像一出宴席狂欢到顶点开始走向衰落,陶轩不无悲哀地发现,人到中年这辆列车,无论如何地退票改签,都终将冒着浓烟徐徐抵达。

这些年,因为生意的关系,他生活的重心也逐渐由南向北地迁移,在北京买房置产,拗着并不准确的儿化音跟京圈的人物攀谈结交,增加身价,再由此混到更加高端的圈子里,生活的手段与目的达到了高度统一,几乎要无暇旁顾,偶然遇见早些年的熟人,问他还记得北京曾经意味着什么,他脱口而出伟大首都啊,这话带一点京味儿的腔调与幽默,对面的人笑笑干完一杯酒,说贵人多忘事,微草的主场,对不对?

很奇怪的,像一颗石子投下去直沉水底而毫无波澜,他听见自己八风不动地端着酒杯回答,怎么不对,就是我不接触荣耀好几年了。


怎么不对呢,哪里都对,无比正确,就让往事随风,擦干伤痛,拥抱更加广阔更加美好的人生,直到“人到中年”的这一刻猝然来访,好像才匆匆发觉了生活的贫瘠与干涸,发觉了日夜周旋其间的光鲜皮囊除了肉体的短暂慰藉并不能填充空虚,陶轩忽然决定,要正经谈一次感情,精神的,灵魂的那种。

老树开花,恭喜恭喜啊。损友们如此调侃,不过行动上也很热心,很快替他物色到一位艺术高校的年轻老师,说是年轻,也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并且根据某些来自陶轩前尘往事的流言蜚语,恰好是带了一点高岭之花的气质。对于那些已经变了味变了调变了色的流言,陶轩不解释不回应不回想,他跟这位小徐老师接触了几次,彼此还看得过眼,于是暂时的,他也算拥有了一段拿得出手的感情,在饭局中可以起身告辞,自罚一杯说“我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然后在哄笑中翩然离席,回到一所亮着灯的房子——之所以不是“家”,只是因为小徐老师租住的公寓到期,暂时搬进陶轩的别墅小住而已。

如果有人要对这段感情深究,陶轩会说这年头真爱是稀缺商品,只适合放在真空里观赏不能拿出来生活的,若是喝得更醉一点,喝到烂醉的程度,他会喃喃地说开什么玩笑,谁还指望跟一个男人白头到老吗。

大抵如此。人到中年的陶轩,自觉过着与前半生截然不同的生活,好像整个人生有一截断崖式的裂缝,那之前与之后,甚至找不到一个相互联系的接点,他已经能在看到荣耀的广告时平静地观看或换台,那曾经以为已经渗透进骨血的一切,开始慢慢地淡出,并且将在可预见的未来消失不见。


北京的酷暑来临的时候,陶轩在一年四季恒温的房间里,陪小徐老师看一部文艺电影而昏昏欲睡,在完全睡着之前,他只记得朦胧的视线中,在通向某所宏大建筑的路上,是一片波光粼粼的金色水面,窄路被淹没在水中,他好像也成了那个衰老的男主,看着年轻貌美的女子涉水而来,走过那道水之下的小路,对着他回眸一笑,夜色中的光线美得难以言喻。

他觉得自己逐渐被一片喧嚣吵醒,还带着睡眠不足的小憩后那种头疼欲裂,前方的大屏幕上闪动着嘉世的队徽,耀眼而特效十足,他们站在特等席与看台之间的走道上,在粉丝的欢呼中,看到崔立跃跃欲试地跟他使着眼色,他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崔立有些焦躁地问,叶秋呢?

啊?他感到很茫然,叶秋不是在选手通道那边抽烟吗?他凑得更近了些,这才搞清楚,几个实习记者走错了路,现在正堵在选手通道上等着采访冠军队,叶秋似乎凭借神奇的走位跟他们擦肩而过,现在已经找不到人了。

他往看台上看去,吴雪峰坐在采访席中间,正滴水不漏地跟记者打着太极,他把另一批走近的记者推给崔立,自己转身去找,一路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随着人流的逐渐稀疏,他几乎产生了某种类似既视感的预感,然后,他看见了——他站在那里,被一个保安拦下,嘉世的队服拧起来系在腰上,保安正不耐烦地盘问:“你的票呢?怎么混进来的?就着还当冠军队的粉?”

潜意识里好像有种冲动要逃之夭夭,陶轩没办法解释,潜意识也同样期待到心脏揪紧,仿佛隔世相见久别重逢,但他们明明几小时前才刚刚分开,总之命运推着他走近了,近到保安的视线转向陶轩,近到那个人回过头来,少年的身体裹在队服里,眼睛里有种意气风发的明亮,他的手的样子,轻轻挟着一支烟的姿态,黑白分明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发肤,他面对他的放松而信赖的表情,他的声音里那种懒洋洋的少年的柔软,他说,抱歉抱歉,我们这就去补票,以后一定提高作为嘉世粉的自我修养,坚决不逃票。然后,他朝着陶轩走了过来。

陶轩带着他往外走,体育馆外是一片明艳到刺眼的天光,他觉得该说点庆祝的话,团队赛战术的精彩,一叶之秋会成为荣耀中最具商业价值的账号卡,他从叶秋的眼中看到自己,穿着笔挺的西装革履,以有些笨拙的姿势并不熟练地夹着公文包,仿佛有一丝怯懦和卑微。他们走出那道门,天光太刺眼了,他不得不在急剧的失重感中睁开眼睛——

光影从荧幕上滑过,他听见小徐老师说,你梦见什么了,夹着个抱枕夹得死紧。

他有些愕然地低头,胳膊下正压着一只变形的雪白抱枕,像是那个让他显得笨拙而卑微的公文包,也像是那些急遽褪色远去的似水流年。


公司大厦搬到了更好的地段,生活依然四平八稳地滑过他人到中年的每一天,他终于丢掉了已经开不了机的旧手机,那上面记载了他每一次酒醉后的胡言乱语,来自各种深夜扰人清梦的时间。今天公司上市了,你在干嘛?今天股票大跌,烦,你在干嘛?今天签了一笔大单,你在干嘛?今天回家打了局荣耀,知道我是谁吗,敢骂我是新手太菜,你在干嘛?你睡了吗?还在打荣耀?我在新区,要不要开个小号帮我教训他?
一大片滑过去,都是绿色的对话框,仿佛是他的自言自语,只有在某一天深夜的某一个时刻,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圆圈,有一个表示收悉的“呵”,像是给两条渐行渐远的平行线,画了一个小小的节点。


在陶轩的圈子里有种格调不高却很流行的理论,庸俗、浅薄和贪婪都不是过错,金钱和地位会将这些特征武装得更加金光闪闪,怯懦、畏缩和卑微才是,男人这样就没救了。他分辨不出正确与否,却一直记得那个曾经怯懦和卑微的自己,和那个完全见证与接纳了他的怯懦、卑微与不完善的人。是因为他对叶修而言还是有一丝特别吗?毕竟他们曾经那样密切地荒唐过、辉煌过、伤害过、告别过,抑或又只是像无数个叶修在他的网吧打荣耀的夜晚,不管带什么样的队友下多么难的本,那个人都是那么一往无前,从不回看。

他曾经的怯懦与卑微给了他更强的傲慢和自尊,他的傲慢又注定了他永远问不出,也永远无法得到某些问题的答案。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哪怕是虚幻的肥皂泡,未戳碎前也总是更美丽些。

等到人生倏忽几十年过去,他忽然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像个守财奴一样用铜臭的天平称量着感情,付出的每一分都要得到相应的回报。因为那被欲望驱赶着前行的时间的墙皮剥落,才发觉那些无处安放的感情,无人可给的真心,无以铭记的往事,让人生那么苍白与不堪,非要匆忙地粉饰上华彩。说到底,他还是个自私的人。

曾经有来自过去的朋友在酒酣耳热、唱到忘情的KTV,问他再遇见那个人,他会问吗?陶轩没有回答。他想他会把那个问题烂在心里。

你曾经爱过我吗?

我们曾经相爱过吗?



人到中年开始晨起慢跑,在某一个早晨,在提笼架鸟的大爷和附近大学的小情侣之间,仿佛那久候未至的命运再次来袭,他又一次地遇见了叶修。他似乎没有太大变化,陶轩想毕竟他比自己小了那么多。他带着一点晨起的柔软的懒散叫住他,用一种善意的调侃的微笑:陶老板,好久不见。

附近的藤椅上坐着疑似相亲的男女,端着咖啡盘问家室,房产面积,车子型号,父母高就,薪水几何。然而他们,曾经熟悉到无数次滚同一张床单向着同一种荣耀奋斗的过期情人与陈年旧友,却除了是否最近还好,忙什么呢,再也无法深究更多。

最后他跟他挥手道别,陶轩终于发觉在面对叶修时他永远不能不贪婪,他已经开始设想,也许下一个五年后,再下一个五年后,每一个五年后,他们都能再次相遇,致以问候,直到提笼架鸟、往事如烟的时候。毕竟那些过去太深刻太漫长,他总要有个人来寄托那份曾经卑微到无比傲慢、吝啬到锱铢必较的深情,现在他愿意贱价甩卖了,但是时间却从不怜悯、永不回头。

他看得太专注太贪婪,所以他一直不敢确定自己错失的那个瞬间,叶修对他挥手的时候,那道小小的银光,是尾戒,是婚戒,是他们曾经的冠军戒指,抑或只是光影的错觉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他跟小徐老师分开了,在饭局上人们大谈情史的时候也可以有所挥洒,但是有一个秘密像坚硬的核梗在嗓子里,只有他知道多么痛苦,也只有他知道多么甜蜜酸涩。

多年以后的现在,他们在微草主场的城市再次相遇,迎着熹微的晨光,那个人走向他,依稀还是少年时的样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发肤,他的手的样子他挟烟的姿态,他懒洋洋的柔软的声音。那一刻的光线美得难以言喻,仿佛在眼前架设了无比宏伟的可以直至永恒的背景,踏过金色的粼粼波光所淹没的小路,让时光倒流回从前,回到那个辉煌的、意气风发的嘉世的时代。

他回头微笑,对他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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